十二月终

长歧

『卷懿•总角之宴』

【一】

祝羽弦猛地一激灵,睁开睡意浓重的双眼。

他甩甩头,见晨光熹微,纳闷这次怎么醒的这般早。学堂外头谈话的声音便传进他耳中,一个中年男子说道:“既然送到,就不便久留,小王爷此后托付给先生了,课业还望多关照些。”

随后就是先生客套又不失谄媚的恭维,祝羽弦不屑的切了一声,半支着头打算再睡个回笼觉,结果后面衣料的窸窸窣窣声和行走时缭绕的玉石叮当声又扰他清梦,睡意全给丢到了九霄云外。

祝羽弦:……

这盹简直没法打了!

他愤怒地睁开眼,待看清景象后呼地直起身,满脸惊异之色。

一名同他岁数相仿的孩童从门口不徐不疾走入室内,因着是垂髫黄口的年岁,满头银发并未束起而是随意垂落,如星河般扑散在青色衣袍上,广袖大衫,腰间玉环叮咚作响,尽显士族风骨。

《礼记•经解》有云:行步则有环佩之声,升车则有鸾和之音。腰间佩玉几乎是云端帝国世家子弟的身份标志,能来这里上课,举手投足间气度沉稳,一看就是非富即贵之辈。

可不是得好好供着,祝羽弦看了看授课先生亦步亦随跟在孩子身后,谨慎小心的神色,又饱含深意扫了眼那石青衣边上用银线绣着的龙纹图案,这位小公子要是磕着碰着,先生可是九个头都不够砍。

——那不是普通的纹饰,是羲龙家族的家纹。

云端帝国达官显贵星罗棋布,但真正当的起“世家”二字的,唯云端四神家族,其中隐以云东白家为首。白家浸淫朝堂中心多年,而今族中最具名望者千帙老人乃当今幼帝帝师,独揽乾坤执政朝纲,族中幼辈承袭祖荫册封为郡王,已有与皇室分庭抗礼之势。进来的这位无疑是白家那个年纪轻轻却承袭爵位的羲王白永羲。

自开国以来,云端便一直有着君弱臣强的隐患,在数代帝王与四神世家的政治博弈中,彼此渐渐摸索出不言而明的规矩:王爵平日呆在境地,享有实权,每逢重大节日或事件方可回京,非诏不得入内。嫡系子女蒙学作为政治筹码留在云京,束发后方可回到封地接管家族事务。像祝羽弦这种,自然是留在云京最高学府太学接受课业,而白永羲因为两年前母亲病重需要侍疾,一直以来都在族中接受私训。今儿个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又会突然来太学?

祝羽弦人虽小,脑袋却灵光,三转两转便得出结论,要知晓白永羲母亲乃皇室长公主,当今幼帝的亲姑姑,两年前突然称病闭门不出,其父也匆忙把郡王爵位传给儿子宣告隐退。这系列变迭早已令皇族等多方势力猜忌,但终究只是猜测,而今这般把白永羲送到太学来,既不落了旁人口舌,又示敌以弱。同时这两年内已将白永羲好好教导了家族秉训,如今正好正好小试锋芒,与世家大族多多联络拉拢关系。

“呵,权谋之争果然无趣的紧。”早慧的祝羽弦一边欣赏环佩玎珰又分毫不乱的身影一边默默感叹:“处在这样乱的纷争,又是白家那古板世家的出身,一天到晚如履薄冰,当真没意思。”

他在这儿思索,那厢白永羲已给先生作揖行礼,先生微微侧身受了半礼,方道:“殿下这般折煞下官,还请自行挑取座位,若有不妥,尽管与下官道来。”

白永羲缓声答道:“有劳夫子。”

直看得祝羽弦牙疼,让下来挑个座位还这么多繁文缛节,他底下坐着的都看急了上面还在客套来客套去地扯皮条,简直神烦。尚在胡思乱想之际,那边白永羲已然下台引起一阵小小骚动,不少孩子,都明白拉拢他会对自己与家族有什么好处,纷纷挪出空位只盼白永羲选中自己。然而他余光都吝于给予一个,径直穿过桌案,最后经过祝羽弦位子时,大抵是看到炽凰家的孩子有些惊讶,目光在他身上多停留了几眼。

祝羽弦立时五仰八岔,软骨头似的趴在桌案上,侧着脸瞧着冷眼盯他的白永羲,可怜兮兮笑笑,贱里贱气道:“羲王殿下见谅,这里可没位置给您了,额,还望另请高明?”

白永羲:……

银发团子板着脸点点头,走进桌案把祝羽弦提起来——他一时没回过神就那么被活生生提起推到一边——随后板着脸拂袖于左边坐下,用行动充分说明了自己决定。

祝羽弦不开心。

于是他趁白永羲转头把放在侍读那的笔墨纸砚拿来时猛地把自己的笔墨丢到左边,看那人停下动作无言看看桌面又看看他时充满歉意的道:“哎呀怎么办,真对不住殿下,笔墨太占地方,羲王怕是坐不成啦,要不您别坐这儿去别的地方瞅瞅?”

白永羲沉默了几秒才开了口:“不必。”

祝羽弦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事实证明他预感是正确的,这人直接把笔墨纸砚全部甩到学堂后边,然后把自己的文房四宝认认真真放置在案几左侧,觉得不够偏还往桌沿挪了挪。

他抬头对上祝羽弦一言难尽的目光,想了想好心开口道:“待会儿先生若是让抄录,祝公子只管叫我,不必客气。”

祝羽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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